以艺术的名义裸体

　　的确，画家有着与常人不一般的眼光，但一个真正的画家所透视的除了身体本身，更重要的是捕获形体的结构和优美的曲线，从而让灵感进发升华为艺术。

　　说到艺术，特别是裸体艺术，很容易被人们将之与色情混淆。因为，以表现写实为目的的裸体艺术，可以让人们在看到真实裸体时产生邪念，从而危及公众道德。但如果画家能把不道德的因素转化为情感的东西，便能创造出超越道德观念并极具美感的艺术作品。

　　回到中世纪，就算是在西方，公开地描绘人体和欣赏人体也是有违礼教和道德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之前，画家在表现裸体上忌讳使用真实的模特，他们注重的是对裸体内涵的忠实，淡化对人体肉欲及表皮的描画。直到13世纪，人们才开始人体体型结构，并到了不得不求助模特的地步。但那时对人体的研究只是为了更好地表现穿在人体上的衣服而已，当时的衣服越来越紧身了。

　　15世纪意大利的裸体艺术开始多样化，譬如西涅雷利的《最后审判》有让人感觉恐怖的裸体，其肌肉的线条有如被剥过皮一般；多纳泰罗的作品有宛如古代雕像般的人体；同时也有波提切利创作的和谐、性感、优美的维纳斯，那含蓄的、半推半就的暧昧形象，让人产生无限遐想。正是这些探索，逐渐给裸体注入了人文主义气息，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观念。

　　由于中世纪宗教对人性的极度禁锢，使得人们对自由和开放的向往成为必然，反抗的结果促发了文艺复兴运动。而在这场运动中，裸体艺术所发挥的作用是其他任何艺术所不能比拟的，以至形成与哥特式艺术分庭抗礼的格局。从此，艺术家有了一个自由展示裸体艺术的理由和条件，创作了大量张扬裸体艺术和对人性理想追求的经典之作。

　　表现裸体的新观念，人体肌肉、人体运动和人体肌肉张力的文艺复兴，成为了一种艺术运动。这其中，不能不提“三杰”之一的米开朗琪罗，在他大量的绘画及雕塑中对裸体活力淋漓尽致地艺术再现，特别是将“英雄”的概念发展成了“每一墼肌肉都在发出怒吼”的惊人力量，这种力量震撼着每一个观赏者的眼睛和灵魂。如果将他的作品与古希腊雕塑相比，就可以更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反差。

　　同时期还出现了一大批“振聋发聩”的裸体艺术作品，譬如提香的《乌尔宾诺的维纳斯》和《抹大拉的马利亚》、拉斐尔的《拉芙娜？莉娜》、布隆齐诺的《爱的寓言》等等。尽管创作手法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人的性欲望是被当作一种值得肯定和歌颂的本性。

　　有意思的是，尽管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裸体画已经是司空见惯，但还是出现了一位被人戏称为“专画遮羞布的画家”的伏尔泰亨。有个叫比阿乔一切萨纳的司礼官在新教皇面前搬弄是非，告米开朗琪罗的状，对其花费六年时间完成的西斯庭祭坛壁画《最后的审判》大放厥词，说在教堂里画那么多裸体画是对上帝的不敬及亵渎。于是新教皇下令画家伏尔泰亨给作品中所有人物的下身添画上些布条，使他被后人引为笑谈。从这个令人感叹的史实中我们能清楚地觉察到，在传统的西方人心中，也有着非常沉重和顽固的性羞耻心理。

　　当裸体艺术在西方大行其道时，中国艺术却遭受着封建统治者的制约和禁忌。对待裸体禁忌，中国历代王朝竞表现出高度的一致。原因之一是政治统治需要，统治者们深知，要制约国民的色之贪欲，就必须限制裸体艺术。其次还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崇尚内敛含蓄的生命动力，不崇尚扩张外露的生命动力；欣赏以静制动的生命原力，不欣赏跋扈张扬的生命力量。

　　在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文化绵延中，中国人将人体审美的认识上升到人与自然相融的境界，被称为“天人合一”，并逐渐形成独特的思想和观念，进而成为民族的理想和精神。所以才造就了中国传统绘画不求形似，只求神似的艺术理论和实践。

　　正因为国人将人性提升得无限高远，才忽略了人性最根本的属性，亦即最基本的观赏性需求，导致了裸体艺术的闭锁和滞后。直到一百多年前，裸体艺术随着西方列强的舰队进入中国，舰队终于被赶走了，裸体艺术却留了下来，那种赤裸的逼视让国人开始正视自己人性的种种欲望，反思礼义道德。

　　真正使裸体艺术进入大雅之堂，并为国人彻底接纳和理解，严格算来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此前，国人对裸体艺术的认知更多的是通过印刷品非常有限的介绍，以及散落在各种名目的画展中羞羞答答、欲露还遮的裸体作品中。

　　1988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市民排起长龙般的队伍购票，限量入场观赏的“中国人体艺术油画展”，是首次大规模用直面观众的形式，以艺术的名义向人们展示裸体的美和那些神秘又令人想入非非的禁域。人们第一次被如此真切和近距离的赤裸震得目瞪口呆，但很少从美的角度进行沉思和激赏，更多是含羞地匆匆而过……

　　谁都没有想到，一次画展竟给社会带来了裸体观念颠覆性的革命。自此，裸体艺术名正言顺地在各种场合公然亮相，在散发它独特魅力的同时，也泛滥成患。各类商家将“裸体”玩弄于股掌之间，为自己的产品贴上艺术的标签，裸体甚至成为一切需要吸引眼球的活动的“万能药”。裸体，或者说裸露逐渐成为“流俗”的代名词。

　　相隔十余年后，作为国内第一次以人体为主题的“实验人体摄影展”在广州中山图书馆悄然展出，这次再也难见参观者有瞠目的表情，五天展期在低调的平静中度过。

　　社会以及观念的开放，使得裸体由藏匿于深闺里的少女，逐渐变成了穿门过户的街妇，但在东西方的美术界里，裸体艺术始终是超越本身价值的、具有永恒性的表现和追求。

　　这不禁使我想起一位画家的亲历：一群学生正围着裸体模特儿一点点地描画时，艺术家吴冠中说了一句煽情的话：“这哪里是女人体，这分明是巴黎圣母院嘛！”是啊，女人体与巴黎圣母院在符号上的相似性无从比量，但人体与物质等同，有光影、有重量、有明暗、有体积。当画家数年后在巴黎圣母院进进出出时，方才觉出宗教建筑与女人体之间有着内在关联性的奥秘。

　　是否可以说，对于裸体的审视，其实就是人类对自身形态演变的审视，是一个不断质疑原有审美趣味和标准，不断改变和超越的过程，这些过程促发了诸如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现实主义以及超现实主义的衍生。

　　国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裸体的认识仅仅是浮游在艺术造型等较浅的层面，更多的研究者只是从美学的角度来它。今天，裸体艺术对于国人的真正意义，恐怕是它给民族文化带来的全面挑战，譬如从审美艺术到人生观、价值观、伦理道德以及个人意识、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等等。

　　在未来的日子里，裸体们还会继续裸下去，裸体艺术深层次的挖掘研究也会继续下去，但不管怎样，以尊重个体生命、肯定独立个性为内涵应是唯一的审美宗旨，这也是人们从赤裸裸对性的转化为对人本质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