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时分，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何晨刚刚入睡，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身边的妻子“嗯”了一声，也被惊醒了，拉开台灯，埋怨道：“谁在这大晚上打来电话，吵别人休息！”
何晨连忙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戴上了眼镜，才看清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叹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问道：“喂，爸，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急切：“晨晨，你侄子现在不知道如何了，上吐下泻的，刚刚在乡里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那啥，你不是有个同学在你们那个城市里面大医院当医生的吗？能不能联系一下他啊？”
何晨没着急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先问了问侄子的情况：“小睿他现在怎么样了？一般的病乡里医院也够了，用不着路上颠簸地来城市吧，麻烦不说，也没什么用处，而且我那个同学只是高中和我一个班的而已，没什么交情，不好开口啊。”
果不出所料，何晨这番话说出口，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变得冷冷的，判若两人：“那可是你侄子啊，我们早就知道你指望不上，但连去问问人家的心都没有吗？上来就拒绝你爸妈？”
一句话彻底戳中了何晨的痛处，他怒道：“我明天去给你问问好吧？大晚上的我去打扰人家，我不怕人家和我翻脸吗？”
知道理亏的父亲声音也降了下来：“可是小睿现在疼得不行，你听，你妈都哭了。”那边似乎把手机伸了出去，一片夹杂着争吵的熟悉的嚎哭声就传到了何晨的耳朵里。
听到母亲的哭声，何晨的心也软了，他叹道：“我明天去问一下我的同学，但是小睿也是刚到医院，至少先让那边的医生治疗一下吧，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重病。”
“行吧。”父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说完这句话，他快速挂断了电话。
“又怎么了？”身旁的妻子静静听完了他的回答，冷着一张脸问道。
何晨简短地把事情和妻子说了一下，妻子不作回答，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才去到医院还没治呢就来求你，指不定是你爸妈又给小睿吃啥东西了。你弟弟的儿子，搞得你对他，得比我们亲生的还要亲。”
听着妻子有些冷漠的抱怨，何晨却也不敢责备妻子，自从上次回老家之后，妻子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就已经变得宛如陌生人了。
2
何晨自小成绩优异，对一生辛苦务农，没什么学历的父母来说，无疑是他们的骄傲。何晨顺利考上了省会城市的一所很不错的大学，毕业之后也成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后来遇到了在城市长大的女朋友，两人顺利走到了一起。对方父母倒也不在意何晨凤凰男的出身，不但没收彩礼，还在小两口买房时候给了一笔不菲的补贴。
上学，工作，结婚，何晨的每一步都走得顺利，从没让父母操过心。而且上大学时何晨年年都拿奖学金，生活费也是自己打工赚来的，不但父母没掏过钱，每次放假，何晨还会带回来一大堆书和点心分给父母和弟弟。
那个时候，村里所有人都很佩服何晨，他不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村里人“孝子”的典型。父母提及家中老大，都不由得笑逐颜开：“辛苦了一辈子，可算有个好回报了！”
何晨觉得，自己认真读书，努力工作，也算对得起父母了，再加上事业还行，爱情美满，命运对他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人，也算是不错。可是他没料到，生活的艰难却是从买房之后开始的。
其实何晨工作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工资的一部分都寄给了父母，因为家里毕竟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弟弟读了一个专科，不仅学费高，他自己也赚不来奖学金。何晨知道人各有志，也不想多责备弟弟，只是督促他早点长大，主动承担父母的压力。弟弟有的时候只是悠悠回他一句：“我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呢！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何晨虽然生气弟弟的态度，但是想到打小他对自己的崇敬，也就压住了愤怒好言劝道：“我也没什么本事，大城市的生活压力大，我都自身难保了，你应该好好努力努力，也成为爸妈的骄傲。”
每每这么说，弟弟只是不耐烦地嘟囔一句：“知道了，知道了。”
后来，何晨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偶尔父母和自己抱怨弟弟用钱太多时，他皱起眉头，却也拿弟弟没有很好的方法。
何晨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即便买了房子之后，也是一样。可是他和女朋友两个人已经承担了房贷，也要为两人未来生活攒一些积蓄。
何晨看着弟弟已经工作了，便和二老商量：“爸妈，现在小洲也上班了，你们负担也小了，我们自己也得攒点钱啊，您看，我每个月给你们少寄点可不可以？”
电话那头，父母沉默了片刻，母亲慢慢说道：“晨晨，你工资不也涨了吗？我们也不多要，还是原来的就好啊，你弟弟工作了是不假，可是他现在找个了个城里姑娘，人家要求高，房子车子都得有。”
何晨叹了口气，了解了事情前后的女朋友也安慰他：“你父母生活条件不好，又没有退休工资，还有你弟弟还没稳定，这钱该给就给吧。我们除去房贷之后，剩下的钱也够生活和储蓄了。”
何晨对女朋友的温柔和善良很是感激，自那以后，他除了认真工作以外，还努力找兼职，省吃俭用，不想让孝敬父母的钱过多地拖累自己和女友的生活。
何晨清楚自己女朋友的好，以及未来岳父岳母的通情达理，可是自己的父母却并非如此。
3
在经历了三年的爱情长跑之后，何晨和女友都抵不住双方父母的催促，总算结婚了。而自己的弟弟，早在一年前就结了婚，房子的首付和车子，掏空了父母的积蓄，也掏空了何晨靠着兼职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即便如此，父母还借了一大笔外债，一大把年纪了，得靠外出打工才能维持生活。
何晨心疼父母，可是着实也得考虑妻子的感受。他气急之下去质问弟弟，但没想到弟弟的脾气比自己还大：“现在房子车子这么贵，有几个人能不靠父母就买房子的！你不也靠了你岳父岳母吗？”
这句话气得何晨浑身发抖，但是母亲看到了之后连忙过来劝架，安慰何晨：“你弟弟也是压力太大了，工作确实不容易。”又督促何洲赶快给哥哥道歉，弟弟板着脸才总算说了声“对不起”。
但是看着父母笑呵呵地搬进了给弟弟买的镇上的房子里，弟弟和弟媳也乐得和父母住在一起，何晨的气也就消了。
何晨想道，好歹也算住进了楼房里，卫生条件和舒适度比老家好太多了。老人们辛苦了一辈子，不就为了和和睦睦地和儿女安度晚年吗？再加上父母本来身体健康，又闲不住，无论有没有外债都要出去打工的。而且弟弟也算安顿下来了，也许他多工作几年，债务就能还清吧。
4
和妻子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妻子提议除夕先在岳父岳母家里过，大年初一再和何晨的父母回乡下看完亲戚朋友。这个决定，何晨同意了，他也觉得合情合理。
新年的第一天，何晨开着车拉着妻子回了老家，刚进了村口，有不少人向他们张望，有些人冲何晨打着招呼：“呀，晨晨，带着媳妇来看你爸妈了！”
何晨“嗯”了一声，不少人围在一起称赞道：“这孩子，孝顺！”
“孝顺”两个字明明是对子女最高的评价，可是现在何晨听来，总觉得不是滋味。
到了家，何晨停了车，两人提着几大兜东西进了门。不料屋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亲戚和邻居，父亲看到何晨回来了，腰板瞬间挺直了不少，脸上也欢喜得很，连忙招呼道：“来来来，快和亲戚朋友们拜个年。”
何晨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圈祝福，恰好有个亲戚领着个小孩，父亲冲着何晨使了个眼色，何晨会意，望向妻子，妻子从包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了那个小孩，笑吟吟地说道：“祝你新年快乐啊！”
旁边恰好有个中年男子正在抽烟，妻子不好说些什么，屏住呼吸，忍不住皱着眉头，但还是维持着礼貌。
那个小孩子捏着红包居然有些不太高兴，嘟囔了一句：“晨叔叔不是很厉害的嘛，怎么红包给得那么少。”
一句话，让妻子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旁边的大人连忙拍了一下孩子的头，怒斥道：“瞎说什么呢，以后你有晨叔叔的本事我就开心了，有点礼貌，快和叔叔阿姨说新年好啊！”
这孩子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屋子里不少人围在一起抽着烟，也不顾忌孩子和女人，何晨知道妻子最烦烟味，又瞥到妻子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连忙冲别人寒暄了几句，推着妻子出了门，外面寒风凛冽，妻子冻得打了个哆嗦。
何晨连忙抱紧了妻子，他张嘴正准备安慰妻子，她淡淡说道：“没关系的。”
里面欢声笑语地拉着家常，但无非就是攀比来攀比去，谁家孩子怎么怎么样，谁家出去做生意赚了多少钱，谁家媳妇生了二胎。何晨和妻子对这些不感兴趣，但里面气味太呛，只能在外面小院里吹着冷风。
这时，母亲从东侧厨房出来了，招呼他们帮忙，何晨和妻子也就过去了，帮着洗菜做饭。旁边坐着弟媳，正在和弟弟悠闲地磕着瓜子，何晨招呼着他们一起过来做饭，母亲忽然阻止道：“小雅怀孕了，让她休息休息，顺便让老二陪陪她。”
何晨惊讶地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呢？”
母亲有些尴尬地笑道：“也就前两天才查出来的，想着你们也要来，今天告诉你们就得了。”
弟媳笑呵呵地说道：“大哥，以后孩子的学习，可得多请教请教你。”
“好好好。”何晨敷衍了一句，接着帮忙洗菜。
今天吃饭的人口多，做饭的任务也挺繁重，妻子望了一眼弟媳两人，贴在何晨耳边轻声说道：“媳妇怀孕了也就算了，你弟弟在旁边闲坐着算怎么回事？没看到这边已经忙着一团了吗？”
何晨摇了摇头，父母一直都偏爱弟弟，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说他也没什么用处。看着母亲一脸开心的样子，绝对是弟媳怀孕的原因。
“算了，担待一下他们吧。”何晨安慰着妻子，妻子铁青着一张脸，继续帮着和面。何晨觉得对不住妻子，却也无可奈何。
忽然，妻子“啊”地叫了一声，正在洗菜的何晨连忙过去查看，只见到妻子捂着手，一脸痛苦的神色，却见母亲还在炸着油糕，许久才反应过来油溅到儿媳妇手上了。
“哎呀，你怎么不知道躲远一点啊，快去拿凉水冲冲手吧！”母亲说道。
妻子默不作声地跑到水管那边，把手伸到刺骨冰冷的水流中，嘴唇还在哆嗦着。
何晨有点心疼妻子，正准备出去看看，母亲却说道：“我一个人弄不过来了，快拿个碗来！”
何晨手忙脚乱地把一个大碗递给母亲，又快步跑了出去查看妻子的状况。她的手肿了一个大泡，何晨轻轻给她吹着，本来有些委屈的妻子见丈夫的关切，浅浅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而母亲那边还是忙不过来，小儿子主动来帮忙。见何洲端着大碗乖巧地站在她身边，又瞥见不远处大儿子还在照顾大儿媳的身影，她只觉得有些心酸，还是欣慰地称赞小儿子：“关键时候，就能看出谁孝顺了！”
5
好不容易做好一顿丰盛的午饭，一家人围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畅聊。父母催促着何晨两口子，说道：“你看，你弟弟都有娃了，你们啥时候要一个啊？两人也都老大不小了。”
何晨和妻子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可是对着父母，不能这么回答，于是他把事先准备的话术拿了出来：“我们才结婚不到一年了，事业什么都还没稳定，不着急要孩子。”
父母两人连番唠叨着，说什么现在不着急，以后身体可能就不行了，一直这么拖着，老了就会后悔。这些话都是长辈惯用的套路，何晨和妻子低头吃着饭，忍受着唠叨，也不作声。
见两人没反应，母亲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看你弟媳怀孕了，医生说她身子弱，生孩子可能对身体损伤不小，城里医院不错，我们想让你弟媳临产的时候到城里医院去，到时候可能得你们帮忙了。”
何晨听着这要求似乎也不过分，也就答应了下来：“没问题。”但妻子在桌下却狠狠戳了他一下。
何晨还没明白过来妻子的意思，弟弟就笑嘻嘻地说道：“那城里的学校资源好，过不了几年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也得大哥多担待呢。”
何晨一下子懵了，他有些愠怒：“你说什么呢？你们家孩子上学，关我们什么事？”
一句话，桌上本来融洽的气氛瞬间凝固了，父亲对何晨的态度很不满意，骂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你们家孩子’？那是你侄子！怎么，在大城市晃荡了几天，连家里人都不认了？”
何晨满腹的委屈无处倾泻，他急切地说道：“我何时不认家里人了？弟弟买房，我没有给钱吗？你们哪个月的生活费不是我给的?孩子上学这么复杂的事情，什么就叫靠我了？”
何洲皱起眉头辩驳道：“那个钱是我借你的，哥，我会还的，你不要担心。我们刚刚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觉得从小到大你都很厉害，就调侃了几句，要真这么办，孩子还得过户给你，我舍得吗？”
何晨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合着这还是他小肚鸡肠的问题？
忍无可忍的妻子说了一句“我去上厕所”，默默走了出去。
何晨跟了出去想安慰安慰妻子，却见妻子站在门口，眼睛已经红了。
“没事啊，别理我爸妈，他们老了，又固执又不讲道理。”何晨轻轻安慰着。
妻子甩掉了他抚摸自己肩膀的手，冷笑道：“我当时没收你们彩礼钱，是不是你们觉得我在倒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一个二本毕业生，你该不会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你？”
何晨懵了，气急败坏地问道：“这是谁说的！”
妻子扭回身去，不和他说话。何晨回想了一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父母和弟弟弟媳窃窃私语的时候说的，被妻子听到了。
而此时，屋里传来了很大的说话声，何洲说道：“你看看，咱们村里那个读研以后创业的，带着人家弟弟也发财了，唉，我就说到他公司去做个普通职员吧，他都办不成。”
父亲也在一旁应和：“别说你了，我想在他公司当个保安，他连问都不帮我问，直接就拒绝了。”
母亲在一旁劝道：“行了，这年头，光靠着学习好，啥都弄不成。娶个城里媳妇，看把他牛成啥样了，连自己的根都忘了。”
这样的冷嘲热讽自至亲口中说出，如同刀子一般，割得何晨的心鲜血淋漓。
6
自从那次回家之后，妻子对待何晨父母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甚至对何晨都时常发脾气，再也没有以前那般温柔。
何晨意识到父母的执拗与偏心，于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除了每个月例行公事地打钱过去。就这样，一连四五年过去了。
这次侄子小睿生病，父母坚持要带侄子来他们所在的城市看病，何晨拗不过父母，他们还是带着孩子来了。妻子冷着脸也不招呼他们，借口说工作忙，坐在电脑前戴上了耳机。
父母暂时住在了何晨他们家，何晨和妻子买的房子是一厅三室的，当初买的时候，想着他们两人一间卧室，一间给孩子准备，另一间作为客房。
父母带着小睿去大医院做了一个仔细的检查，这几天都是何晨在下班后跑老跑去，没主动加班的他不但少了很多加班费，顺带检查的钱都是他掏的。
小睿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是父母却带着孩子在城里东转西转，妻子很是生气，质问何晨：“结果出来了，都半个多月了，你爸妈何时可以离开？”
何晨这次觉得父母也没什么不妥，说道：“我爸妈也没怎么来过这里，让他们带着孩子去转转吧，再说，咱们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的，你爸妈不来的时候，他们住着也没什么吧？”
因为小两口买的房子空了两间，而岳父岳母时常过来住着，顺便帮着他们收拾收拾屋子。何晨觉得，自己父母来住几天也没什么的。
妻子神色不悦，说道：“你爸妈来这儿，住几天玩几天没关系，可是还带着孩子，吵得人受不了。”
何晨安慰道：“他们老两口这辈子，不就是围着孩子转的嘛，再忍他们几天，他们就走了。”
妻子不再言语，何晨也觉得是时候探一下父母的口风了，他们来自己家，不像岳父岳母来了帮着做家务做饭，连买菜都是老人花的钱，何晨塞给他们，他们硬是不要。而自己父母整天就是带着孩子出去玩，回来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出去玩的钱还得何晨掏，也难怪妻子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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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父母欢欢喜喜地带着孙子回来了，何晨正准备和他们谈一下这件事，老人先开了口，要何晨再给他们一点钱。何晨疑惑道：“爸妈，昨天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一千块了吗？”（小说名：《艰难的孝子》，作者：蜉蝣如寄。来自【公号：dudiangushi】禁止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