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发病前两周我得到过身体不止一次的明示。
我平时喜欢做瑜伽，宁愿牺牲午饭时间，也会挤出半个小时锻炼。正常来讲，练习瑜伽时，身体虽会有些疲惫但绝不会有昏厥的感觉。可那次不同，开始没多久，一个平时熟悉的动作做到一半，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我感觉脑袋突然充血，眼前一阵发黑，于是赶紧坐下休息。眩晕感持续了几分钟，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无比虚弱。
这种情况反复出现过好几次。当时正值夏季，我以为是中暑了，或者是缺少睡眠的单纯体虚，但哪里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发病当天，视力骤降接近失明
工作中总有一些特别忙碌的阶段，期间难免加班熬夜。发病前，我的作息绝大多数都是白天工作、下班带娃哄娃、陪娃睡两三个小时、起床熬夜工作至清晨、早上坐班车上班……如此循环地工作了接近两周。
我两眼原本就近视，左眼350度，右眼380度，那段时间因为要处理各种文件，往往一盯屏幕就是一宿。发病当晚，我习惯性地抬头看时钟，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双眼特别难聚焦。我当时带着矫正的眼镜，按理说不会这样。
发病当晚，我习惯性地抬头看时钟，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双眼特别难聚焦。丨图虫创意
于是我尝试着先遮住左眼，右眼似乎没问题。再遮右眼，这下我才真的慌了，除了一圈光晕，竟然连钟表都看不到。我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数字，由远到近看，发现只有放在眼前时，才能清楚看到几个模糊的手指。我惊出一身冷汗。
完了，眼睛出问题了。
求医，寻找隐藏的病因
第二天一早去医院挂了眼科，做了散瞳，拍了眼底彩照和光学相干断层扫描（OCT）等。医生拿到结果仔细查看，除了左眼视力只剩下可怜的0.01外（只能看清视力表最大的那个山），各项数据都正常。
眼科医生只能又开了一些其他检查，比如眼底造影、双眼黄斑厚度检查，还有一个挺奇特的视野检查，是在小黑屋里用木板挡着看一堆光标点。结果发现，左眼不仅仅是视力下降，还有大片的视野缺失。
眼底成像结果，没啥异常。丨作者供图
能做的检查基本都做了一遍，但仍没找到视力骤降的原因……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休息一下，视力就能恢复了。
显然，我当时是过于乐观了。医生给我开了眼周的肌肉注射，是营养神经的注射液，需要围着眼眶一圈打针。但是一连注射了几天，视力仍不见一点好转。无奈，我辗转另外一家知名的眼科医院再次就诊，医生看了之前检查的各项数据，建议我做一下核磁共振。
果然，这一照，照出了我的真正病灶——大脑。
脑子里长了个瘤子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拿到核磁结果的那天，当医生说“你这个确实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脑瘤”的那一刻，我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它像决堤的大坝——彻底崩溃了。按眼病就诊治疗期间，我查过各种资料，也想过各种可能性，但这个结果是最让我难以接受的，也确实是最坏的结果。
诊室外，我靠在老公的肩膀上，任凭眼泪不住地流，疾病的真相让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惊慌、恐惧，还有一丝丝的不甘。
核磁结果显示，是脑瘤。丨Pixabay
医生根据核磁的片子初步判断是脑垂体瘤，因为瘤子长在大脑鞍区脑垂体位置。医生很负责任，因为已经不属于眼科疾病范畴，她建议我们去专门的脑神经外科就诊。我和老公商议后，决定转去专科医院。
挂了特需专家号，经过会诊，专家怀疑脑膜瘤的可能性大。我在医生的建议下再次做了增强的头部核磁，综合内分泌等各项情况，医生判断我是鞍区脑膜瘤。
大脑鞍区里有脑垂体、颈动脉、视交叉神经及各种神经簇，结构复杂交错。而我的脑膜瘤正巧位于此处，压迫着视交叉神经，这也是我视力骤降的真正原因。
手术方式，真正的两难抉择
找到病因，治疗方案才是关键，根据我脑膜瘤的大小和位置，医生建议尽快手术切除肿瘤。
我脑膜瘤长得位置不好，如果任由瘤子增大，会压迫更多神经，甚至导致双目失明。医生给我举了个例子，有些人可能也长了脑膜瘤，但是因为位置关系，并没有一点显性的病症，所以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清楚自己长了这种瘤子。另外就是，瘤子不仅压迫了视神经，还钻进了视神经管里面，对后期视力恢复很不利。
手术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开颅手术，用机械设备打开患者的颅骨，从而进行一些非常规治疗。另一种是近几年比较流行的内镜下微创手术治疗。两者相比，后者的可见创伤会小一些。然而，内窥镜切除脑瘤需要经过鼻腔，由于鼻腔中细菌很多，术后并发颅内感染的概率自然要比开颅手术高一些。开颅手术是在近乎无菌的情况下进行，虽然创伤大，但是颅内感染的几率会小一些。
内窥镜切除脑瘤需要经过鼻腔，由于鼻腔中细菌很多，术后并发颅内感染的概率要比开颅手术高一些。丨图虫创意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由于对开颅和大伤疤的心理恐惧，同家人商议后，我最初还是选择了经鼻腔内镜的手术方式。于是按照流程做了一系列术前检查并办理住院手续，神外床位比较紧张，要耐心等待住院部的电话通知，顺利住院后就是等待手术的临近。
一切看似顺利，只等手术日的到来。然而变数还是不期而至。
手术前两天，医生来叫我的家属，我隐约感觉到是有什么样的问题。从老公的转述中我得知，原来定的手术方式在术前的科室会诊中被大部分医生否定了，会诊结论建议进行开颅手术。
原来定的手术方式在术前的科室会诊中被大部分医生否定了，会诊结论建议进行开颅手术。丨Pixabay
原来，还是因为我的脑膜瘤太会长了。它不仅压迫和侵入视交叉神经，还将颈动脉包裹了起来，我的脑膜瘤绝对算是鞍区脑膜瘤的奇葩了，正式让我加入了疑难病例行列。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内镜手术方式风险倍增，在内镜狭小的操作空间，视野会被放大数倍，而且是间接视野，切除过程中一旦颈动脉出血，内镜视野就会变成一片红海，接下来也就只剩下让悲伤逆流成河了。现在想想，真心要感谢医生们的专业和严谨，从客观角度来为病人选择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开颅手术，最漫长的一瞬间
手术当天，早晨七点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在麻醉师的帮助下，我渐渐进入了无意识的全麻状态，对外界也没有了感知。那一刻，我将自己的大脑完全交给了医生。
后来我才知道，整个手术持续了近6个小时，我这一闭眼一睁眼真是漫长。庆幸手术顺利，但手术结束后，我还是第一时间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ICU)，一天后才转回普通病房。
整个开颅手术持续了近6个小时。丨Pixabay
回到普通病房的术后患者，一般再输液治疗一两周就可以出院了。这期间主治医师会定期来查看康复情况，护士会每天为我量体温，确认是否有发烧等症状，一旦发烧，就说明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颅内有感染。我旁边床位的女生就一直发高烧，她每天做穿刺憔悴的模样让人心疼。两周后，我拿到了病理结果，肿瘤是良性的，不幸中的万幸。
我恢复得算比较好的，没有发烧，但是出现了低钠低钾症状，因此浑身无力，昏昏欲睡。解决办法就是多吃咸的食物，我印象里，那一周的饮食，简直要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每杯水两勺盐，每顿饭三块酱豆腐。可即使这样，抽血检查竟然还是低钠。后来我直接将食盐放进了空胶囊中，每顿几颗胶囊盐粒下肚，指标终于渐渐恢复正常。术后的第四周，我顺利出院。
因为低钠，手术后我疯狂补盐。丨Pixabay
手术切除的是脑瘤，而恢复靠的是休养，医生给我开了三个月的假条来调理身体，而视力则要看视神经的自我修复了。另外，有一种叫鼠神经生长因子的药，对视神经炎和视神经受损的病人有一定效果，需要臀部肌肉注射。这个药是自费的比较贵，而且真的很疼，做了几个疗程，我感觉视野有了一定的恢复，不过离康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这次的经历让我对疾病和生命都有了更深的体会，真切感受到只有健康才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我也不清楚自己的视力最终能否恢复好，不过总要对自己抱有真诚的期待，不是么？
医生点评
冯桂栗 |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暨南大学附属脑科医院
脑外科 主治医生
如果把人的颅骨腔比作一个近似长方体，所谓的鞍区是大致位于长方体底面中央的区域，包括蝶鞍及其附近的结构。蝶鞍里面是垂体，蝶鞍附近是脑的大血管和视神经，可以说蝶鞍是被血管和神经团团围住了。
当鞍区长了肿瘤，肿瘤刺激会引起头痛，当肿瘤越长越大，就会挤压到视神经。视神经很娇嫩，碰不得，一碰视力、视野就会受损。视力受损比较好理解，像近视那样看东西模糊，戴眼镜却矫正不了，就是视力受损，是因为患者眼球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脑袋。视野受损会难理解些，如看一列数字123456789，当双眼直视时，只能看清左边的1234，看不见右边的6789，就是视野受损。但这种视野损害往往是缓慢渐进式，人们头部或双眼会不自主地往看不见的那边移动，适应这种变化，因而不易被察觉。
作者因为头痛不明显，以为自己是中暑了，或者是缺少睡眠的单纯体虚，耽误了治疗，当发现了自己视觉出现问题时，左眼几乎已经失明了。第一个眼科医师只按眼病治疗，没效果，还好遇到了有经验的医师，安排脑部检查，最终发现病灶是在脑内。有时察觉到视觉变化时，损害已经很严重了，这样的一种情况视觉恢复是比较困难的。
作者提到的垂体瘤和鞍区脑膜瘤，都是鞍区常见的肿瘤。脑膜瘤可以长在颅内多个位置，当长在鞍区时，与垂体瘤位置、大小看着都很像，但事实上是两类完全不同的疾病。脑膜瘤的病因可能跟创伤、某些病毒、放射损伤甚至遗传因素等有关，但得不到广泛的认可，目前确切的病因仍未知。
鞍区肿瘤手术的常见方式有两种——“开颅手术切除”和“经鼻蝶手术切除”。前者是从头部开刀，切开部分头骨，分开脑组织，切除肿瘤；后者是用内镜等从鼻腔进入，一直到达蝶鞍，从蝶鞍的底部打洞切除肿瘤。作者提到开颅感染几率会小些，从统计学来看确实如此，但差别并不大，而且由于现在手术技巧提高、抗生素应用、手术器械进步等，选择哪种手术方式，最主要的依据还是肿瘤的生长特点和病人头颅、鼻腔的生理结构。其次是手术医生的技术特点，有些医生擅长开颅手术，有些医生擅长经鼻手术，再有的情况就是病人本身的要求，有些人见不得手术切口，只能选择无切口的方法，尽管那不一定最好。
两种手术方式都是正规的手术方式，操作得当都能处理问题，没有谁比谁更好。单纯以手术切口大小来认为开颅手术创伤大，经鼻手术创作小，是不正确的。从作者的情况去看，肿瘤已经长进视神经管，包绕颈内动脉，开颅手术是更合理的选择。脑科医生进行开颅手术时，会尽量把切口设计在头发内部，头发生长后能盖住手术切口，别人也看不出做过手术了。
肿瘤切除后，可解除视神经的压迫，能改善一些视觉问题，但要完全恢复正常视觉则非常漫长和困难。
作者：大栗子
编辑：黎小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