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
艺术、技术、社会——自1979年以来,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一直致力于探寻这三者的连结、交集及因果。林茨电子艺术节是一个位于林茨市的文化、教育和研究机构,下设多个部门。这些部门互策互励,形成了一个创造性的反馈意见循环系统,将焦点投注于未来,关注艺术、技术和社会领域交汇地带。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在“技术-文化”方面涉足之广,在全球范围内可谓独树一帜。
本期导听
Sp.
英国科学家、小说家斯诺(C.P. Snow)曾在剑桥的一次演讲里提到,彼时西方社会的知识分子一经科学革命,就形成了人文与科学两派文化。这其中的鸿沟在于艺术家不理解科学技术,而科学家不欣赏文学艺术作品。他设想正在生长的能消除鸿沟的第三种文化,正由Edge.org每年的大问题(The Big Question)编者布洛克曼(John Brockman)推动。后者正做的是去除科学的神秘外衣,用科普让科学技术跑到大街小巷里去。虽然并非斯诺最开始设想的那样,这第三种文化还践行着将科学从殿堂里拽出来,应用到现实世界的任务,硅谷就是一例。
艺术也正需要从人造的殿堂里走出来,它本来是最亲近人的。技术至上的文化截肢我们的感官,艺术则给予人收复其感受力的材料——视听嗅触、空间、发生在心理上的时间旅行。我们已有很多科普,艺术普及却寥寥无几。
所幸,大众和艺术品的对话正通过更多好的艺术内容和展示送达我们面前。尤其是那些敢于以科学概念和前沿技术为己用的当代艺术家,他们正试图用最直观的方式问出一个又一个同我们的当代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
今天问出最切身的问题、让人最为亲切的艺术品会是你在林茨电子艺术节看到的那样——当代艺术向科学、技术和当代生活伸出问候的手。这是另一种今天我们迫切需要的“第三种文化”:艺术和科学的无障碍对话。当代艺术对未来的推测精神,旨在科学赶到之前,让不可能的可见(make the impossible visible)。
为了助益这一对话,请允许「神经现实」审慎的科学研究者(子铭、浩然、汉那)以及一位艺术记者(刀娘)做这文化的转译者。我们将在播客节目「神经漫游」里和听众一起漫游艺术,审视它提出的问题。
第一期,我们着重从三件展品的伦理问题展开,谈到艺术品如何思考技术伦理、艺术是否是诸事的通行证。后续还有分别针对艺术品所需感官进行的讨论,譬如近几年更新的视觉系统的神经基础,听觉信息是怎么让我们作比喻的,及关于时间空间的哲学思考。
事前的提醒是礼貌而有必要的:这不是你经常接触到的那种展览介绍。这会是一番对艺术展的另类解说。
本期纲要
Sp.
#改造的天堂:衣裙
[01:26]从贺建奎基因编辑说起;脱靶意味什么
[09:35]为什么没有放一只荧光水母移植狗——衣裙作为媒介
[19:16]一个脑洞推理:基因改造和其中的权力关系
[24:26]人为干预动物基因是干预演化
[26:30]使用基因改造产品的集体无意识、公共教育和舆论监督
[30:05]生物黑客和技术民主主义 >> 浩然翻译的文章
[42:04]韦伯“祛魅”
[45:04](跑题时间)特殊的服装设计能解放伊斯兰妇女吗
[52:20](跑题时间)巴基斯坦少女不再戴面纱
#人类x鲨鱼(香水)
[54:40]介绍展品
[58:35]费洛蒙/信息素能增加性吸引力吗
[01:02:00]中科院一项研究:信息素如何影响异性恋和同性恋看到的对象
[01:06:12]人拥有感知费洛蒙的器官吗,信息是怎么传递的?
[01:10:00]公共的视觉 vs 私密的嗅觉
[01:11:50]为什么叉烧包的气味比图片更亲切:嗅觉,一种原始的感官体验
[01:17:05]令人恐惧的气味;气味作为范围 buff
[01:29:08]理解香水需要心智理论,香水的社会性
[01:33:05]香水作为个人选择:找到自己的味道
[01:38:50]聚斯金德《香水》
#欺骗的艺术(猪心)
[01:40:55]展品介绍
[01:44:45]艺术怎么欺骗我们了?
[01:48:36]用反伦理的方式问伦理问题
[01:53:09]如何更激进地问伦理问题——用大脑代替猪心
[02:01:55]心脑之争;复活人脑能否让意识永生
[02:04:00]Edward Chang@UCSF 通过ECoG复原癫痫病人的语言;脑机接口的欺骗性
[02:10:28]毫无悬念的展品三选一:大家最喜欢的一件展品是______
精彩片段
Sp.
1
改造的天堂:衣裙
01
浩然:通俗地讲,基因编辑就好像是拿一把剪刀去修剪基因,假设有一条长长的DNA链,我们在这链条上一个特定的位置剪一刀,或者将这个地方的基因改变一下模样,这就是基因编辑了。但我若是没剪好,抑或相邻的、其他地方的基因裂开了、被改变了,这些结果便脱离了我们既定的目标,这种现象就叫脱靶。目前基因编辑技术还无法百分百保证避免脱靶。此外,脱靶还包括另一种现象,即当我们剪了一刀之后,结果却不是预料之中的样子——基因确实被改变了,但变成了预料之外的模样——它所带来的风险也需要仔细评估。
子铭:为什么说贺建奎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是一件操之过急的事情?这是因为,即使CRISPR被认为是目前最先进的基因编辑工具,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脱靶这样的一个问题。脱靶也绝大多数都是这个技术最大的软肋。明知有一定的概率会脱靶,贺建奎还去做了这样的事情。他还公开谎称,这项工作能够成功地抵抗HIV,也没有提到脱靶这件事。等到他的手稿被曝光之后,大家发现,在这项工作的过程中,确实出现了脱靶,这是他最不诚实的一点。
02
浩然:裙子所呈现的体态是比较丰满的,我看的时候就想:为什么艺术家要将它做成这个样子?呈现这样一种特定的体态,是想让人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改造的天堂:衣裙
—
图片来自:AnotherFarm艺术团&Spuntniko!
汉那:我来简单补充一下现场的展陈。这件作品采取的展出方式有点像时装展览的做法,但并没有使用在时装店常见的那种假人模特,而是放置一个作为架子的立方体。从立方体的各个棱柱和角连出很多条荧光丝线,连到这件衣裙上,通过这些丝线的拉力“悬浮”这件展品。
就像浩然说的那样,无数丝线的拉扯能塑造出仿佛有人的实体在衣服里的样子。我还记得这件衣裙的“动作”是非常自然的,两手不是很僵硬地在身旁摆动,看起来像有生命在里面穿行。我个人觉得,这样去展示这件裙子,让你首先感觉它是一件可穿的衣服。如果我们正真看到的是扁的、标本一样钉在展框里的衣服,我们不会想象得到它穿在自己身上是怎样的。一件涉及伦理问题的作品,它真的可以紧贴你的皮肤,然后被穿在身上。
03
汉那:人类可以说:“我想让这一群蚕跟另一群蚕不一样,因为我觉得这群蚕可以帮我们制造出更好的荧光蚕丝。”于是,这群蚕的后代就会永远在实验室或是工厂里,为人类制造荧光蚕丝。我们不会对蚕有任何同情,但如果是人类呢?如果我们也可以决定各种人群有不同的功能和地位,这种权力是从哪里来的?
改造的天堂:衣裙
—
图片来自:AnotherFarm艺术团&Spuntniko!
子铭:我由此想到两个问题。第一,你提出,我们凭借什么把手中技术的权力加固,然后选择哪些人是下层人,哪些人是上层人?而我的问题则是,如果我们编辑动物基因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例如蚕丝,我们觉得它美,就可以编辑它——但若是更大一些的动物,比如狗,我们将一部分狗变成能够发光的生物,狗和狗之间会不会分化?如果不会发光的狗,看到会发光的狗会怎么样?再举一例,大猩猩是一种认知能力较强的动物,如果我们让一部分大猩猩能游泳了,或者让一部分大猩猩的肌肉萎缩、不能爬树了,这些人为改造会使动物群体产生怎样的分化?也许那个时候,大猩猩之间都不认可彼此是同一个种属;或者,它们会演化出一种属于它们世界的秩序来。但是,新的秩序出现的缘由是人类。其实,新秩序分化的方向应该由动物来决定,是人不能干涉的,对吧?
04
浩然:回到刚才汉那说的、有关政治的话题。其实我也觉得是没有人能够脱开政治的,政治就是我们人类群体的正常发展,或曰正常运转的一些法则。再聊回无人驾驶和基因编辑技术的类比方面,我觉得大家关注无人驾驶,并认为它所引起的一些伦理方面的问题,可能远远不如基因编辑令人担忧,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对无人驾驶品头论足——只要见过车,只要知道如何开车,甚或可能只是小时候玩过玩具车。哪怕这个人对无人驾驶的技术一点都不了解,他也认为自己当然可以发表一些相关的评论。但是对于基因编辑来说,能接触这个技术的人在当前的社会中是少数的。
子铭:联系你刚刚说的现象,我继续说说基因编辑套件的问题。这个套件之所以那么可怕,是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一些例子:许多生物黑客,连大学都没有上过,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他们已经能够操作套件。也许在美国那些self-help、self-hack文化下,他们敢于去尝试这样一种可能远远超出他们学识以及能力范围的东西。这个套件100多美元就能买到,也不需要你真的懂CRISPR到底是什么,按照操作指南一步一步做,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如此说来,一个高中生也可以做这件事情。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05
汉那:刚才子铭说,崇尚技术民主主义的人,希望可以将技术祛魅。他们的出发点可能是不让技术(或是能使民众受益的东西)高踞云端。但是我想说,这并不是好的祛魅方式。我觉得,就像浩然提到的,今天一些美国人会怀着兴奋又恐惧的心情把基因编辑套件买下来,在自身试验,这一方面表现了他们对自我改造的渴望,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他们对技术细节的无知。这种无知,可能正如浩然所说,和那些学会动作就能操作实验流程的工人没有很大的区别:他们能使用技术,但使用技术时是不假思索的。这种不假思索实际上并不是祛魅的后果,因为技术和普通民众之间,依然存在一层“魅”的面纱。我认为好的祛魅应该是告诉民众基因编辑的具体细节究竟是怎样的;如果脱靶,也就是剪辑到不该剪辑的那段基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发生这种危险的比例如何,值不值得我们去冒险,以及如果真要进行基因编辑,我们该提前考虑什么样的问题。我觉得,这可能才是好的祛魅。
2
人类x鲨鱼(香水)
01
汉那:“香水”里加入了对鲨鱼来说有助于繁殖的雌性信息素,浩然可以介绍一下信息素是什么吗?
浩然:信息素是一类激素,它传达的信息往往和性(生殖)有关。举个例子,有一种飞蛾,它会分泌一种化学物质,当这种化学物质分泌的时候,雄性的飞蛾就会以Z字型的飞行路线朝雌性飞去,然后交配就开始了。后来,科学家在研究时发现,如果雌性飞蛾没有分泌这种信息素,人为地往它身上涂抹这种物质,雄性飞蛾也会飞奔而来。
信息素有很多种,对人类而言也存在一些这样的化学物质。
人类x鲨鱼
—
图片来自:长谷川爱(Ai Hasegawa)
02
浩然:我介绍一个研究,这个研究的普及程度比较高,其研究者在很多场合都介绍过,于2014年发表在《当代生物学》(Current Biology),中科院心理所周雯团队做的。
我简单介绍一下研究过程和结果,结论是很有趣的。周雯发现了两种物质,一种叫雄甾二烯酮(androstadienone),一种叫雌甾四烯(estratetraenol )(注:中文译名有多个,请读者以英文为准)。雄甾二烯酮是雄激素的一种,而雌甾四烯是雌激素的一种,前者较多存在于男性的体液中,比如汗液;而后者更多存在于女性的体液中。
周雯做的实验,是利用许多小小的光点在屏幕上组成一个人形的小人,并且小人在不停走动,小人的姿态没有明显的性别偏好。然后,她配制了三种溶液,第一种是在丁香花油里面加雄甾二烯酮,第二种是在丁香花油里加雌甾四烯,第三种就是纯丁香花油。三种溶液都是丁香花油的气味,无明显区分。对于异性恋男性来说,喷了第二种溶液后,他会更多地认为小光点是一位女性在走动,而喷了第一种溶液后,判断小人的性别时没有明显偏好。
而对于同性恋男性来说,喷了第一种溶液后,他更多地认为小人是男性,第二种溶液对他没有影响。所以,这个研究证明,信息素确实可以影响人们的认知。
有关这一研究,周雯曾在一席做过演讲。
人类x鲨鱼
—
图片来自:长谷川爱(Ai Hasegawa)
03
子铭:嗅觉确实是非常难研究的,因为不能控制变量。神经科学、心理学研究的重要之处在于控制各种各样的变量,因此我始终认为嗅觉实验非常难做。还有,刚刚汉那提到香水,虽然这个实验是以香水的形象来呈现,但是我们在网络上或一些微商那里看到的大多数费洛蒙香水,可能都是智商税,是安慰剂效应,其实我们并不清楚它们到底有什么作用。虽然贩卖这种香水的人会说,这种香水的作用是有科学证据支持的,但实际上,科学界对于人类费洛蒙还是存在一定争议和质疑的。
浩然:其实我觉得,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说,一款香水或多或少都起到了信息素的作用。因为也许买香水的时候,人们都有一些期望,例如,我买香水是为了送朋友,我就会期待这位朋友喷了之后,能带来一种在海南或夏威夷这样的海边吹风、晒太阳的感觉。我会期待这款香水能让人联想到这样的场景。这就是购买时可能会有的期望。这种期望也是一种信息,我把这种信息寄托于香水,通过香味传达出来。
人类x鲨鱼
—
图片来自:长谷川爱(Ai Hasegawa)
子铭:为什么我们时常说,人类和其他灵长类动物是视觉动物?我认为视觉是一种公共资源。比如,大家都看到了一个女孩今天穿得非常漂亮,给所有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于是它成为了一种公共资源,因为所有看到这个女孩的人共享这样的印象。嗅觉则是非常私密的感觉。比如,你站在离一个女孩10米开外的地方,你是闻不到她身上的气味的。只有当你和她的距离比较近,甚或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
04
浩然:所以我觉得,信息素这类物质,能带给人的不单单是信息,还有某种冲击力,这种冲击力很多时候可能超过视觉带来的。
汉那:浩然的话很有意思。嗅觉上的刺激难以避免,因为我们没有很好的方法立即停止呼吸。打一个比方,嗅觉刺激更像是开了一个“技能场”,在人的四周加了一层Buff,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它不是“指向性技能”(即目标锁定为某个人的技能),它是范围性的。在现场展示的视频里,这种效果很明显。艺术家本人立刻就被鲨鱼包围了。
子铭:对,那位艺术家一下水,鲨鱼马上拥了过来,非常之快。你大概还在猜它们是不是要再等等,但鲨鱼的反应非常强烈和迅速。
汉那:速度真的非常快。如果人类闻到身边的女孩或者男孩喷了香水,可能会假定她/他今天好好打扮了自己,这让我感觉是更社会性的反应;但鲨鱼可没有一点的矜持。对鲨鱼来说,没有所谓的“香水”的概念,这也涉及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的问题。鲨鱼不会猜测这位艺术家身上的气味——难以抗拒的这种物质——背后有什么意图,它不会认为这位艺术家是想要吸引自己,它也不会感觉自己的同伴往同一个奇怪生物身边簇拥,是因为要取得对方的欢心。正因为它们缺少这种“心智理论”的能力,用香水这个“比喻”,会给观看的人造成一种错觉,认为鲨鱼是在抢夺一个约会对象;但实际上,在它们身上发生的只是生理性的感受。观众对此则能“心领神会”。艺术家也在艺术品中加了一些野生茉莉花,以及其他能对人产生作用的气味,但是真正对鲨鱼产生作用的,并不是那些我们真正能够闻到的气味。
3
欺骗的艺术(猪心)
01
汉那:你在现场看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这是真的猪心——可能有些听众朋友还是吃猪心的——经过化学处理以后,这些猪心被赋予了“艺术品”的身份。所有东西一旦被打上“艺术品”的标签,似乎就和它原来的身份脱节了。你会以另一套标准来评判它。只要它是艺术品,你就不会在意它是真心脏还是假心脏,只在意它好不好看,有没有带来审美愉悦。这件作品的名字是“欺骗的艺术”,一方面,可能是在表达这些猪心本身的欺骗性,让人只看到美,而没有看到任何肮脏的部分。另外一方面,艺术常常是有欺骗性的,它会让你忘掉某些很沉重的东西。你会忘掉它背后的艺术家,不去思考他们做艺术品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制作过程有没有涉及一些有争议的事情?
heart web
melted heart
Nucleus Heart
Heart of Steel
欺骗的艺术
—
图片来自:艾萨克·蒙特(Isaac Monté)和托比·基尔斯(Toby Kiers)
子铭:汉那刚刚提到,艺术品表达了怎样的伦理道德问题?这引发了我的思考:万一某件艺术品本身就是通过违反某种伦理来实现它的目的,我们该如何看待这种作品?今天我们讨论的这些展品似乎都没有争议,比如,用猪心来呈现,而不是用人脑来呈现艺术家的创作意图,再如之前一件作品使用的是蚕丝,一种很美的物质,而没有呈现一只发光的动物,例如一只发光的狗或猪。意图是同一种意图,技术也是同一种技术,但是艺术家只要略微更换一种相近的呈现方式,展品本身就会处于道德的边缘,所以我在想,我们该如何看待这类艺术品本身?
02
汉那:我觉得,艺术家之所以用猪心,可能的原因是技术难度低一些。如果用的是猪脑,可能会困难一点,但可能会有更意思。因为我们经常有类似的表述:“信念在我心中。”从前,我们大家都认为心脏才是人类用以思考和感受的器官,但是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的信念、理性和感性,都是在大脑里发生的。因此涉及自我意识的问题,我们已不会争议心脏是否是它发生的场所了。但是,大脑还是存在可讨论的问题的,例如去年科学家复活了猪脑,大家就会讨论:我们当然能够最终靠某种技术处理,让一只刚死去的猪恢复为“植物猪”的状态,但若将对象替换成人类,这样的处理会不会有伦理问题?若是没有了任何感受器,即人类在没有听觉、嗅觉的情况下,被保持在了如同猪脑被保持的那种状态,这时这个人类还有没有意识?我觉得大脑带来的这样一些问题,比起猪心能够启发人们想得更多。
03
子铭:我想补充特别重要的一点,UCSF (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科学家Edward Chang(他是一个华人),他做的研究争议不大,因为他们是在患者身上做实验(比如因癫痫或中风而导致失语的患者)。他们使用的技术就是皮层脑电图技术,通过这个技术来复原病人的语言。这其实是一大好事,因为病人不能说话了,但是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仍然能够非常自由地、没有障碍地表达自己。这也是怎么回事这种技术目前只限制在病人身上使用。
欺骗的艺术
—
图片来自:艾萨克·蒙特(Isaac Monté)和托比·基尔斯(Toby Kiers)
但是马斯克的项目,其实就是想把这种在科学界限制于病人使用的技术推广到整个人类社会,然后让这种技术看上去那么地轻而易举。在他们的宣传图片上,整个设备就像是在人耳后放了一只蓝牙耳机,看上去毫不费力,而且使用者头部似乎没有创伤。但实际上,这个设备需要开颅,入侵性和创伤性是非常大的。所以我有一种隐忧,技术的推广者把技术包装成毫不费力的样子给普通人看,这其实是非常具有误导性的一种推广和广告行为。这个广告做得有点不负责任,它让大家觉得这种技术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大家都可以这样做:戴一只小耳机,就能自由方便地实现将意识转译为语言等功能。但它背后的创伤性,不仅仅指对人体的物理伤害,还有例如电极等直接附着在人脑皮层上,由此带来的技术上的担忧等等,而这些都是没有对公众坦白的。
所以我觉得,这产生了非常大的伦理问题,就像我们刚刚讨论的基因编辑一样。只不过这种技术的门槛挺高的。平时我们做实验,也会用到EEG(脑电图)和MEG(脑磁图),这些设备都很贵。不像基因编辑套件,100多美元就能买到。这种价格上的门槛无意间给受众接触这种科技也造成门槛。但是我觉得这个门槛的存在,目前看来,可能还是一件好事。万一这种技术像基因编辑套件一样变得唾手可得,是非常可怕的。